記憶拍賣師

廖伊諾

朔在冰冷的仿生艙中醒來，指尖還殘留著昨夜那段記憶里海風虛渺的咸味。他熟練地吞下一顆神經(jīng)穩(wěn)定劑，將胃里的翻涌感壓了下去。此刻，昨夜的記憶已被貼上“純度98%，A級商品”的標簽，封入冷柜。在這個時代，記憶是終極貨幣，而朔是最頂尖的獵人。

昕的訂單來得干脆利落：“我要看見星空鯨魚，在我成年禮之前。價格不是問題。”全息影像中的少女眼神明亮，仿佛從未經(jīng)歷過黑夜。星空鯨魚……在宇宙極光中巡游的神秘生物，見過它的人屈指可數(shù)。所有線索都指向舊城區(qū)深處，指向一個名叫垣的老人。

朔感到費解，一個擁有無價之寶的人，怎會蟄伏在這片被時代遺忘的斷壁殘垣之中？垣的住所簡陋得驚人。老人正在侍弄一盆快要枯死的茉莉，手指輕觸花瓣的動作，像是在觸碰什么易碎的珍寶。

“我不賣記憶。”老人甚至沒有抬頭。

“您可能不了解它的價值，這筆錢足以……”

“足以讓我忘記自己是誰？”垣終于抬眼，目光清亮得不像老人，“請回吧，孩子。”

朔悄悄啟動秘密掃描儀。然后他愣住了。

老人的記憶庫浩瀚如星海，卻盡是些“無用”的片段：雨后泥土的氣息、女兒第一聲模糊的“爸爸”、老友去世前夜的一句玩笑……這些在市場上毫無價值的記憶，被他守護得完整無缺。

朔突然想起自己空空如也的記憶庫——為了“輕裝上陣”, 他早已賣掉童年、賣掉初戀、賣掉所有痛苦與歡欣。

他住著頂層公寓，卻像個精致的空殼。

“為什么？”朔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干澀，“守著這些，您得到什么？”垣將一杯陳茶推到他面前：“賣掉了記憶，我就賣掉了‘我’。你覺得我困頓？”老人笑了，“不，我每一天都在重溫我的一生，我才是我生命王國里最富有的人。”

茶很苦，苦得真實。

當昕再次催促時，朔退還了全部定金。“你瘋了？那可是星空鯨魚！”

“真正的星空。”朔輕聲說：“不在別人的記憶里?！彼谝淮侮P掉記憶抽取器，嘗試回憶屬于自己的片段。那些未被出售的殘碎片段洶涌而來：母親去世那天的雨聲、第一次失敗的痛楚、某個早已模糊的擁抱……它們刺痛他，卻讓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——

我是存在的。

窗外的夕陽照在臉上，有些灼熱。朔想，這大概就是活著的溫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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